“吹动少年的心。”

关于

Agave


——【你知道龙舌兰的花语是什么吗。】





汪曼春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一样在选一件合适的衣服上花这么多心思了。
鎏金的太艳,月白又太素,芽粉的过于娇俏,孔雀蓝死气沉沉。
平日倒没觉得眼前这排料子如此不合心意。

她也是刚刚知道。
汪叔父那张汪家酒会的宾客名单里,竟然还印着那个人的名字。
明镜。
自己问及此事时,叔父也只是用一句走走过场尽尽人情一语带过。
汪家的酒会,她多半是不会来的。
可还剩下小半,能让汪曼春自欺欺人地去猜测和揣摩。

她又在那些衣裙里选了一圈,犹豫再三后还是拿出了紫色的那条。
记忆里的那个人,好像很喜欢。
汪曼春站在镜子前拿起手里的紫旗袍放在身前比了比,又轻轻转了个身。

不过是选了一件衣服的功夫,汪曼春却突然觉得无比疲累。
她把手中的旗袍丢到椅背上,连鞋子也没脱就把自己扔进了床里。
反正酒会晚上才开始。
反正离见到那个人还有整整一下午的时间。
反正她或许根本不会来。

满怀期待的确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还不如早早落空。


明镜是踩着酒会的尾巴到场的。
从她站到汪家门口的那一刻开始,就能听到身边传来的窃窃私语。
这也难怪,明家和汪家的关系有多僵,那是大半个上海都知道的事情。
所以她明镜出现在这儿,难免让人讶异。
就算明董事长自己心里比任何人都更加不情愿,可是自己的那个好弟弟实在是不让人省心。
她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走了进去。

明镜走进去的那一刻,是正好被汪曼春看进了眼里的。
她本是正打算踩着那音乐随便和在场的谁一起跳支舞的,可在回头瞥见门口站着的人时,便觉得旁人瞬间索然无味。

她刚准备装着不经意往明镜那边靠一靠,却没想到下一秒,整个汪公馆就陷入了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里。
所有的灯都同时灭了,这未免太过蹊跷。
在七十六号呆了这么久,再加上汪曼春本身的敏感,她甚至没用什么时间反应,在黑暗里径直顺着自己刚才的记忆朝明镜的位置快步走过去。

另一边的明镜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拉住了手臂连带着身体一起走到了宽大的窗帘后头。

“你要干什……”

“嘘——”

明镜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汪曼春嘴巴里发出的这段温热的气流打断了。
“别出声。”
虽然面前的人把自己的声音压得极低,明镜还是可以听出这个声音的主人。

汪曼春。
可是怎么会是汪曼春。

“汪小姐,你这是……”
明镜本想说些什么的,可是她的话又一次被打断了,而这次打断她的并不是汪曼春,而是一声枪响。
“我都说了让你别出声。”

汪曼春侧过身看了看被自己藏在身后的明镜,太暗了,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剩下明镜身上的香味,在视觉被剥夺掉之后还能清晰明白地让她辨认出这个人来。

她或许是掩饰不好自己的害怕。
在枪响之后汪曼春明显地感觉出明镜的身子往自己旁边靠了靠。
不知为什么,她反倒突然开心了起来。

“你看你,”她把身子往后靠了靠,嘴唇蹭过去擦着明镜的耳朵,呼出几团热气,“爱人不多,仇人倒是不少。”
“汪小姐,”明镜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汪曼春靠得实在太近了,“你怕不是在自导自演吧。”
“怎么?你怀疑是我?”
汪曼春自然是能感觉到明镜的不自在,可她丝毫不打算收回自己的嘴唇。

“就算我真的想杀你,也不用蠢到在自己家的酒会上吧,明大小姐。”

明镜刚准备辩解些什么,厅里的灯又突然重新亮了起来。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因为刚才的混乱而紧紧地抓着汪曼春的手臂。
她急忙把手收回来,仓促扭过头不去看汪曼春的表情。

“应该没什么事了。”
汪曼春看着面前这样的明镜,仿佛下一秒就要忍不住笑出来。

“那我就先走了。”
明镜多一秒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
不管是那声吓人的枪响,还是身前站着笑着的汪曼春,全都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头也不回地走进门外的夜色里。

身后的汪曼春看着那个逐渐走远了的人,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走到明镜一开始站着的地方,弯下腰去。
果然,地面上有一抹清晰的弹痕。

“真是不讨人喜欢啊。”

她站起身来,再次看向门外的时候,能看到的就只剩下夜色了。






在遇见汪曼春之前,明镜是不相信冤家路窄这个说法的。
直到她又一次,无可奈何地站在那个人面前。

明台是什么。
明台是明镜小心翼翼攥在手里头的那颗裹了她所有疼爱,怜惜,与愧疚的玻璃珠。
她又怎么受得了把他硬生生摔到地上,摔成碎片。

那么汪曼春呢。
汪曼春就是那双从明镜手中把玻璃珠碰掉在地上的手。

只是明镜不知道,那双手想碰一碰的,其实不是玻璃珠,而是她的手。

此时此刻,明镜站在汪曼春面前,竟不知如何开口。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她。
对于汪曼春,明镜总有一种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感觉,她就像潮水一般,在自己耳边经久不散。

“好久不见了,明董事长。”
汪曼春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那人开口,便只好自己先说了。
“想必你是为了明台的事来的吧。”

她想过许多种假设,想过明镜会怎样站在自己面前为了明台求情,会不会声嘶力竭,会不会泪如雨下。
可她没有想到,明镜竟然愿意为了她的弟弟跪在自己面前。

也就在她朝自己跪下的那一瞬间,汪曼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她没有得到半点想象中的快感,相反的,甚至是有一些失落和难过。

毕竟她曾把那个人放在太高的位置上了,就算是她自己选择下坠,也依然无法原谅。


“明镜……”
汪曼春本是打算说些什么的,可不知为什么天空突然下起雨了。
而随着雨一起来到她面前的,还有她的师哥,明楼。
只是她还一味沉浸在明镜方才的那一跪里,全然听不清身前的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只有一些嘈杂的大雨声混杂着明镜的哽咽,一齐涌进自己的耳朵里。

直到她看到那个耳光。
看到师哥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让他面前的那个人像断掉翅膀的蝴蝶一样跌进大雨里。
汪曼春本能地想要朝着明镜跑过去,可是理智又告诉她不可以。
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绪飞快地从脚下涌上头顶,她甚至比倒在雨里的那个人更为喘不过气来。

雨越下越大。
她只好接过身旁人递来的伞,看着雨中哭得双眼酸红的那个人,把伞柄攥得骨节发白。

“师哥。”
等明镜被阿诚搀扶着离开了七十六号,汪曼春这才能走到明楼跟前。
“你不该对她动手的。”
雨还在下,钝重地砸在伞面上,像一千根针。
“那你就该用明台要挟她?”
“师哥,难道你我二人现在是在争着比谁更能伤害她的么。”

“曼春,十年了,”明楼把视线从雨里拉回到身旁的汪曼春的脸上,“就算你还是不能放过她,至少也该放过自己了吧。”

听到这里的时候,汪曼春忍不住顿了一下。
似乎情爱这件事就是这样,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那些自己兜兜转转看不明白的,其实旁人早就收在眼里了。

只是难免有些出入。

到底是纠缠还是深爱。
到底是偏执还是忠诚。
这是只有把心捧出来的当事人,才知道的秘密。

“师哥,我会把明台放了的。”
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你呢,你明明知道放了明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怎么?”汪曼春弯起眼睛来,把头顶的那把伞收起来,递到明楼手上,“师哥现在还有心思考虑我?”

如此动摇,不如罢了。

“雨下大了,去给她撑把伞吧。”

她抬起头来,顺着眼前细细密密的雨帘看了看。
那个人的背影已经消失地一干二净了,只剩下这一场大雨,还不知疲倦地掉进自己眼睛里。

在这趟有去无回的人间里,谁没有一个自己想保护的人呢。

谁的手心里,没有一颗玻璃珠呢。








那场大雨之后,明董事长大病了一场。
对明台的担忧,对明楼的气恼,以及对汪曼春的不合时宜的盼望交织在一起,终于还是能把她压垮。
她明知自己不该对汪曼春有所期待。
可事实明白赤裸地摊在眼前。
始作俑者是她,救命稻草也是她。

明镜也不知道自己昏昏沉沉睡了多久,只知道当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心心念念的明台已经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又惊又喜,飞快地坐起身来,拉着弟弟的手掉了好一阵子眼泪,这之后才稍稍把理智找回了一点儿。

“她倒当真没有食言。”
明镜看着眼前的明台,不知怎的,又想起那天那场大雨里头的汪曼春来。
想起她看着自己跪在她面前时不小心露出来的短暂的惊慌失措,已经那双明明已经朝着自己伸出来了却又收回去的手。
她答应会放了明台。
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真的相信了她。
明镜总是能在那个人的身上找到一些荒谬的安全感,而这个想法令她无比羞耻。

“对了。”
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
“那汪曼春呢?”

那汪曼春呢。



明镜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主动去见汪曼春的一天。
她在医院的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仿佛那天站在汪家门前的复杂感觉又回到了身体里。

可她还是得走进去,像上一次一样走进去。

“你怎么来了?”
明镜走进来的时候,汪曼春正坐在床上吃一只苹果,甜腻的汁水溅了一些在手指上。

“你的事,明楼都和我说了。”
如果不是听说汪曼春是因为私自放走了明台而被日本人用了刑,明镜怕是不会来到这里的。
明董事长随便找了一张椅子拉到床前坐下来,她有些局促,不知下一句该说些什么好。

明镜的一举一动汪曼春都看在眼里,她伸出手拿起床头桌子上的放得另一只苹果,递给明镜。

“甜。”

明镜一时间有些讶异,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讶异的是那个人总是比自己想象中更要令人匪夷所思地坦然,似乎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国仇家恨在她眼里统统不值一提。
“我听明楼说了,”明镜生硬地把话题岔开来,“他们对你用刑了?”
“你要是因为这事来的,那大可不必,”汪曼春咬完了最后一口苹果,盯着明镜的脸看了一会儿,“我可没工夫听你一口一个明台。”

此时此刻的汪曼春就好像一只浑身都是刺的刺猬,哪怕是别人的一点点关心,她都会立刻收起自己洁白柔软的肚皮。
不是她不喜欢这种温情,而是她已经丧失去处理这种时刻的能力了。
她不愿意,也不稀罕从明镜口中听到谢谢。
因为对于她们二人的关系来说,那实在过于虚伪了。

“让我看看。”

不止是汪曼春,就连明镜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将错就错总是会给人一种报复式的快感。
既然从一开始就错了,从自己推开门坐到她身边就错了,那为何不继续下去呢,反正一定会受到惩罚,偶尔的随心所欲,也不是无法原谅,不是么。

“看什么?”汪曼春话刚出口,就已然反应了过来明镜话里的意思,于是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自己的身子,“不行。”

“给我看看。”
她只四个字,又清清利利重复一遍。

汪曼春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抿了抿嘴巴还是背过身拉下了自己的衣衫。
那些狰狞的伤口在她原本光滑洁白的背脊上,像是长出了藤蔓。
飞快地延伸出来,赤裸裸地往明镜眼睛里头钻。

“丑。”

明镜原是不打算眼红的,倒是被汪曼春这轻飘飘的一个字愣是逼出了眼泪来。

哭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在心疼什么,在后悔什么,在悲怆什么。

明镜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轻轻地蹭了蹭那些伤疤。
有些伤口还没好,随着她这一碰,沾了明镜一指尖的血。
于是她急忙把手收回来,怕再碰疼了那个背对着自己咬着牙不说话的人。
她也想问问她。
问问她疼不疼。
可她终究问不出口来,那些国仇家恨像一双手一样捂住了她的嘴巴。

“你看到它了么?”

明镜看不到,看不到背对着自己的那个人,其实在被自己的手指刚碰到的时候就红了眼眶。

汪曼春从没想过,在这世上,竟然还能等到明镜主动触碰自己的一天。
她一面憎恨着那些虚伪的亲昵,一面又渴望着那个人的抚摸。
她手指的温度,她的颤抖,还有她打在自己背后的叹息,像是团团烟雾,不分明,却又美丽。
她知道这样的时分可一不可再,就算是自己再怎么努力地刻舟,日后也无法顺着那个痕迹把剑找回来。

汪曼春不敢抬起手擦眼眶子里的那些泪,怕被身后的明镜发现。
于是她只好生硬地岔开话题,把刚才讲了的话再重新讲一遍。

“你看到它了么?”

明镜顺着汪曼春的声音,把视线一点点往下移的时候,碰上了她腰间的那个刺青。

“是龙舌兰。”
她一面说着,一面把衣服拉起来。
衣服的布料擦过伤口有些刺刺的疼,可这并不是她所在意的。

“明镜。”

她转过身来,才发现明镜的眼睛红红的,怕是刚刚掉过眼泪。

你哭什么呢。
该哭的人是我啊。

“你知道龙舌兰的花语是什么吗。”

明镜抬起头来。
眼前的人和她所说的话一样,突兀,无端,像一场潮湿的大雨。

“明镜,我口渴了,”她知道那个人不会再回话,而自己也抑制不住想要一次又一次叫她名字的欲望,“能把那杯水递给我么。”
明镜觉得自己好像还没从那个刺青里走出来,伸出去拿杯子的手空空荡荡。
“我怕烫。”
汪曼春没接过杯子,弯着眼睛朝明镜笑。

明镜看着那双眼睛,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她只觉云里雾里,分辨不出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

“正好喝。”
她不放心,又喝了一小口,这才递给汪曼春。

“不烫。”

一切似乎鬼使神差,却又仿佛顺理成章。

她看着面前的人把水杯接过去,看着她朝自己笑起来。
明镜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她似乎总是在朝着自己笑。

她总是这样不知疲倦,也不合时宜地笑着。

明镜不知如何回应,她在那些笑容里,似乎都有些困倦了。

不知过了多久,汪曼春这才把手里握了好久的那只水杯重新放回到桌子上,她看着面前的人,明镜已经睡的很熟了。

“真是半点防人的心思都没有,”汪曼春的声音放得很轻,“一百条命也不够你用的。”

汪曼春一早就从明楼那里知道了明镜今天会来的消息,于是早早地在水杯里放了些小把戏。

“我可不能让你死在我前头。”

汪曼春从没想过,也从来不敢想,如果有一天那个人因为什么闪失,死在自己面前,变成一摊血,变成一捧飞灰。
那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姐姐。”

汪曼春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明镜的头发。

“我受不住那个。”







明镜也不知自己昏昏沉沉睡了多久,再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已然不是那个白茫茫一片的医院了。
可面前的那个人,还是汪曼春。

“这是哪?”
明镜张开嘴巴,声音有些哑。
“你醒了?”
汪曼春听见背后明镜的声音,转过身来。
“你下药了?”
明镜也知道自己断然是不会那么轻易就睡着的,除非是那杯水有问题。
“怎么,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你不喜欢么?”

两个人都在不停地问着对方问题,却没有一个愿意先服软说出答案。

“汪曼春,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汪曼春很高兴,明镜总算是说到了正题。
“你愿意和我跳支舞么,”她弯了弯眼睛,朝明镜伸出手,“这儿只有我们两个。”


这儿只有我们两个。
明镜鬼使神差,把自己的手递给了汪曼春。

这儿只有我们两个,没人会知道我们都做了什么。
明镜站起身来,把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了汪曼春的肩上。

这儿只有我们两个,只要我们彼此不说,这一切就永远都是秘密。
汪曼春慢慢把手滑到明镜的腰肢间,贪欢般地停住。

这儿只有我们两个,就算有其中哪个真的心动了,这个世界也不会知道。

没有音乐,没有灯光,两个人在废旧的面粉厂里,无声地跳起了舞来。
呼吸交换着,脚步错落着,双手紧紧握着。

这儿只有我们两个。


两个人也不知与对方这般暧昧地跳了多久,直到明镜开口把沉默打破。
“你带我来这儿,就只是为了跳支舞么。”

虽有些意犹未尽,汪曼春还是停下了脚步。

她没松开明镜的手,而是把她牵到了刚才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你猜。”
她走到椅背后,拿出早就准备好了的绳子,然后俯下身,缠住了明镜的手腕。

“明镜,你不怕我杀了你么。”
汪曼春并不打算再走回明镜身前,而是背靠着明镜坐在了地板上。

“你要是想杀我,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这道理其实明镜一早就知道,只是现在才不加掩饰地说了出来。

“真聪明。”
汪曼春闭起眼睛来,往身后的人身上靠了靠。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根本就不会对你动手。”

“是。”
明镜能感觉到那个人的体温,却猜不出那个人的表情。

“那这么多年,你怎么一句话,都不对我说呢。”

说什么呢,又该怎么说呢。
说我明白,说我都懂,说我知道你的心思。
说这些么。
又怎么能说得出口呢。

汪曼春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睁开眼,转过身再一次捧住了明镜的双手。
那双温热的,骨节分明的,自己在梦里不知偷偷握了多少遍的手。

她轻轻地,俯下身去,半跪着,吻了一下明镜的手心。

“今年还没来得及买信封,就直接给你了吧。”

她站起身来,本打算再和明镜说些什么的,耳畔楼下的脚步声却已经近在咫尺了。

“应该是你的那些好弟弟来了,”她转过身往前走去,甚至不愿意看一眼背对着自己的明镜的表情,“我也该去好好会会他们了。”

“曼春!”
明镜突然懂了,突然明白了她要去做什么,只是她被绑在那张椅子上,甚至看不到身后发生了什么。

“别去。”

汪曼春在听到明镜口中说出曼春两个字的瞬间,就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她甚至从未想过,那个人会这样叫自己的名字。
没有那个冷冰冰的姓氏,没有明家与汪家的世仇,没有针锋相对的那十年。
就只有曼春。
就只有曼春。

“你走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好么。”
明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心神不宁,惊慌失措,甚至快要说不清口中的话。
“我让明楼送你走,送你到一个不知道你是谁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好么。”
话里头掺了一丝不易发觉的哭腔,听起来到更像是一阵乞求。

“别去,好么。”

“明镜。”
汪曼春本是想落泪的,却在张开嘴的时候,竟笑了出来。

“不是每个人,都想重新活一次的。”



有什么值得后悔的呢。
你的肩我擦过了,你的手我握过了,你的发我抚过了。

还有什么值得后悔的呢。


“等下枪响的时候,要记得把眼睛闭起来。”

汪曼春说得极慢,像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好么。”







这仿佛一场注定。
从它被开启的一瞬间,就注定不可避,亦不可逆。

在那些刺耳的枪声响起来的时候,明镜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那些本藏在眼眶里头的泪水,终于大颗大颗地掉在了地上。

她终于明白汪曼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她终于想起来了。
想起每年自己过生日的时候,都会收到一封信。
信封里只有薄薄一张纸,纸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写。
她原本还以为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可她终于在此时此刻,明白了那些信封里的秘密。

是吻。

每年一只,藏在纸上,折进信里。


“今年还没来得及买信封,就直接给你了吧。”

明镜闭着眼睛,把绑在身后的双手握了握,又握了握。

那里面有一只吻,那个人的,温热的,最后的。









明镜睁开双眼,泪掉完了,只剩眼前世界一片漆黑。









【你知道龙舌兰的花语是什么吗。】

她突然想起这句话,想起那些蜿蜒在那个人背后的伤疤。









是什么。






是一场不合时宜的春天。

是这世上最后一条肯为自己融化的雪线。

是为爱付出一切。

是不可扭转的别离。























是龙舌兰的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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